秋日阳光

　　孟红梅

　　洗去铅华，晚秋的原野越发素净、淡雅。湛蓝的天幕下，金黄的落叶正向枝头依依惜别，刚出土二寸来许的麦苗，在无尽的黄土丘陵上铺开了薄薄的绿毯。空气透明如蝉翼，弥漫着秋天特有的甜美气息。因为是去做一项新的工作，我的心里充满了愉快和新奇，仿佛是去赶赴故人之约，而不是去见一个什么杀人嫌犯。而事实却恰恰相反，我马上要见到的就是那个用斧头把丈夫活活砍死，又因身患绝症奄奄一息而被取保侯审的女人。想到这儿，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沉重的现实折断了羽翼。

　　在当地派出所干警小曹的带领下，我们来到了调查对象家里。破败的院子里没有一点声响，静寂得让人心悸。“谁在家啊？”小曹连着问了几声。见没人回应，只好径自进了南边那间门户大开的屋子。不一会儿，小曹出来对我说：“你要见的人就在屋里躺着，我们进去吧。”一脚踏进屋门，我的眼前漆黑一片，什么也看不见。屋子连个窗户也没有，阴冷潮湿，寒气逼人，我感到自己在发抖，心也揪成了一团。小曹找来了凳子，坐下后，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环境。立刻，一张苍白、浮肿的脸向我砸了过来，我本能地想往后退，却被身后的杂物截断了退路。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，把目光转移到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孔上。我试着开始了问话，女人却并不回答，只是直愣愣地瞅着我，空洞的眼神让我感觉更冷。

　　这时，她的母亲回来了，给我讲起了“小女子”的一切：“小女子”是她唯一的女儿，今年34岁，因在兄妹中排行最小，又是个女孩，就溺称“小女子”。小女子自小做活不惜力，家里地里啥活儿都做。做起出力活儿来一点也不比男人差。长大后嫁人成了家，小女子干起活儿来更卖力了，光景过得也不赖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，小女子得了白血病。没有了做饭的，又少了做活的，却多了个吃药花钱的，小女子的丈夫日渐嫌弃了小女子。终于，病魔与家庭暴力的双重折磨让小女子完全崩溃了，在一个绝望的深夜，趁着酩酊大醉的酒鬼丈夫骂累睡去的时候，小女子举起了家中那把劈柴斧头……

　　在小女子母亲讲述的过程中，小女子始终不发一言，只是不停地咳喘着，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惨白干瘦，让人实在无法与“凶手”联系起来。然而现实却是不容质疑的，我只有在心里无声而无力地反驳着这个结论：不是小女子杀死了丈夫，而是她的丈夫自己“杀死”了自己！是他用无情种下了婚姻的苦果，是他用冷漠引爆了家庭的导火索，是他用自私埋下了小女子杀人的伏笔，是他用野蛮招致了死亡之神的眷顾。其实，很多时候，人都是自己把自己葬送的啊！

　　又一阵剧烈的咳喘，滑落了小女子身上的被子，一架骷髅惊呆了我们，生命已到了如此地步，除了同情与伤痛，我还能做些什么？小女子啊，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与大丈夫捆绑在一起？为什么要抱着死亡的婚姻不肯放弃？我哀你不幸，是因为生活对你太苛刻；我怒你不争，是因为你用血腥的以暴还暴泯灭了人性。难道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吗？人们常说，上帝关上一扇门，必会打开一扇窗。天无绝人之路，难道只有杀死他，才能拯救你痛苦的灵魂吗？不，我决不相信，我相信的是你此时比挨打受骂更痛苦的感受，比死亡更难受的活命。也许你会想到死，但死能让你的灵魂得到安宁吗？

　　弯腰拣起几欲坠地的被子为小女子盖上，我轻轻地对她说：“盖好了，别再冻着！”此刻，秋日的阳光正从门洞里洒落进来，冰冷的土屋有了一丝光亮与暖意。小女子侧着身，伸着手，向着阳光照射着的地方艰难地挪动着，靠近着，那缕微弱的光亮与温暖让小女子空洞的双眼有了泪水的晕染，泪水让她木呆的表情有了一点活泛。我赶紧闪过身，尽可能拓宽阳光的通道，让它在照向小女子的时候少一些阻拦。